附錄二、由國立歷史博物館館藏「蟲王」板畫説起 | ||||||||
國立歷史博物館所藏「蟲王」板畫計有二幅:編號二○四,題為「蟲王」,長二○公分,寬一四公分,畫面上蟲王執圭中立,右有一侍者,左爲頭戴斗笠之農夫,皆舉手上指,圖中央有蝗蟲二隻(見圖版四);另一幅編號二○五,長二六公分,寬二二公分,題為「蟲王之神」,神冠進賢冠,手執如意,左立一侍童手捧圓盒,右立一梅花鹿,圖上有二飛鶴,一鳥方啄食蜈蚣,圖右方有蝗,蛇,蝎,螟之屬,兩幅皆簡書「蟲」爲「虫」,村氓不文,不足怪也(見圖版三)。二○四號刻工古拙上,二○五號線條細膩,皆可喜。
按「蟲王」司驅螟蝗,有益畎畝,卽是古代「大蜡」所祭「八蜡」之類,農業社會春祈秋賽,自天子至庶民都要祭土穀之神來祈求豐收,還要供奉「龍王」神來祈求風調雨順,以免水旱之災。供奉「蟲王」,以求免除螟蝗的災禍,官方祭祀仍沿用「八蜡」之名,民間供奉就改稱「蟲王」了。 「蟲王」是誰?「蟲王」之號起於何時,則尙待硏討,按《水經注》卷十五洛水條,記偃師縣南有九山廟,廟祀九顯靈府君,廟有「百蟲將軍顯靈碑」……碑文云: 「將軍姓伊氏,諱益,字聵敳,帝高陽氏之第二子伯益者也。晉元康五年七月七日順人吳義等建立堂廟,永平元年二月二十日,刻石立頌贊,示後賢矣…」 至於後人爲什麼奉伯益爲百蟲將軍,大約是根據孟子「益烈山澤而焚之,鳥獸之害人者消……」那段說法而起的。 通常民間對神表示崇敬,增加封號,那就表示他們至誠的敬意,所以才由「百蟲將軍」改尊爲「蟲王」,他們只知道稱號越高越好,却不知道什麼僭越不僭越的事,這就是民間信仰的特色神而有知,却不一定喜歡這樣。 「蟲神」尊稱爲「蟲王」,時代比較晚,有的書上說「蟲王」是「蝗」,比如蔣芷儕《都門識小錄》: 「二十五日(六月)則爲祭蟲王之期,四郊農民焚香頂禮,受胙飮福,極其虔敬,有叩以蟲王之義者,老農曰蝗蟲額上有王字,蟲王卽蝗蟲,祭乃祝其勿害苗也」。 另一說則認為蟲王卽劉猛將軍,清顧鐵卿《清嘉錄》專記蘇州風土,卷一記正月十三日蘇州鄕民舉辦「猛將會」,又稱為「賽猛將」,抬神明巡遊,據說神輿所過處,螟蝗絶踪,農民對他虔信非常。 劉猛是那一朝的人?他是怎樣的成了蟲神的?得到農民們虔敬崇信的?據清褚人穫《堅瓠前集》卷一引怡庵雜錄: 「宋景定四年三月八日皇帝勅曰:國以民為本,民以食爲天,是以后稷敎民稼穡,周人畫之井田,民命之所由也。……邇年以來飛蝗犯禁,漸食嘉禾,民不能袪,吏不能捕,賴爾神力,掃蕩無餘,上感其恩,下懷其惠,爾故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,淮南江東浙西制置使劉錡,今特勅封爲揚威侯,天曹猛將之神,爾其甸撫,庶血食一方,故勅」。 又清王應奎《柳南隨筆》卷二也講到劉猛將軍: 「南宋劉宰漫塘金壇人,俗傳死而爲神,職掌蝗蝻,呼爲猛將,江以南多專祠,春秋禱賽,則蝗不爲災,而丐戶奉之尤謹,殊不可解。按趙樞密蔡作漫塘集序,稱其學術本伊𨿅,文藝過漢唐,身後何以不經如此?」 由此可知神姓劉名錡,「猛將」是封號,不是他的名字,也有的說猛將是他弟弟劉銳,還有人講是劉鞈: 「《怡庵雜錄》以為宋名將劉武穆錡,王鏊《姑蘇志》及《常熟縣志》亦皆以為劉武穆錡,俗稱節使永定公劉眞君廟,而《姑蘇志》又云猛將名銳乃錡之弟,嘗爲先鋒,陷敵前……今俗作劉鞈字仲偃,宋欽宗時以資政殿學士,使金營不屈死,爲神固宜,但又不宜祀於吾地,則以劉錡或其弟銳爲近是……」。 《清嘉錄》又談到「賽猛將」的盛況: 「江震志:元旦坊巷鄕村各爲天曹神將,以賽猛將之神,謂神能驅蝗,故奉之,會各雜集,老少爲隸卒,鳴金擊鼓,列隊張蓋,遍走城市,富家施以錢粟,至二十日或十五日罷,吳人事之甚嚴,累著靈異。國朝雍正十二年詔有司歲冬至後第三戊日及正月十三日致祭:」 由伯益改祀劉猛將軍,中間已經過了好幾個朝代,由什麼時候起改祀劉猛,已無可攷,至於江蘇以外地區是否也祭劉錡那就不一定了! 王國璠《臺北歲時紀》,有五月十二日「迎尫公」,卽臺北農民賽蟲神之期,唯蟲神非劉猛將軍耳: 「五月十二日保儀大夫祭典,俗稱「迎尫公」,本市龍山、雙園地方居民,先日推派爐首執事人等,禮樂香花至景美區集慶宮,迎保儀大夫靈駕至市,各戶供設牲醴,焚香禮拜,午後恭奉神輿「繞境」,儀列甚盛……惟神輿極為狹小,二人扛抬,卽可奔走如飛,俗信神輿過處,蛇、虺、𧎻、螟悉皆滅絶,故用狹輿便於穿越田塍,晚間備「五味碗」以犒大夫所部神兵神將,並宴親朋預祝豐收……」 王氏謂保儀大夫又稱許元帥,俗稱「尫公」,傳說卽是唐安史之亂時助張巡死守睢陽的許遠,殉國後,玉帝嘉其志節,封爲神,專司驅除害蟲,保護禾苗。王潮開閩,高、張、林三姓自中州遷安溪卽受神指引,三姓入臺墾殖,也奉神來臺,臺北市古亭區居民則於四月初十日祭保儀大夫。「編者註:木柵保儀路保儀大夫廟所供奉保儀大夫乃唐朝開元進士──張巡。並列有保儀尊王神位,供奉許遠。至今民國傳說之保儀大夫與保儀尊王確爲何人,說法不一。) 除此之外,民間傳說還有蟲神爲金姑娘娘,爲葛縣令之說,則因地區而有不同也。《聊齋誌異》卷十四柳秀才是講明末山東青袞地區蝗災嚴重,沂水縣令某廉而愛民,憂慮蝗災波及,日夜祈天,某晚矇朧中見到一位身穿綠羅衫的少年,自稱是柳秀才,他說賢明的縣令您不要憂心,請在明天早晨到縣城西南方,設下酒肴,等候一位騎著蒼黃驢子的老婆婆,她就是蟲神。見到她給她獻上酒,對她說:「柳秀才拜託她手下留情,饒過這個地方的老百姓吧」。縣令照他的話,在城西南方擺好酒肴,等了好久才望見一位老婆婆騎著一頭驢子緩緩走來,縣令下拜又獻上一大杯酒,那老太婆問道:「是誰敎你來的?」,「他說:「柳秀才叫我拜託您,請手下留情,饒過這裡的老百姓吧」,她說:「這個柳秀才眞是多嘴,好管閒事,既是如此,一切都由他擔當吧」,說罷就騎上驢子向南方馳去。說也奇怪,蝗蟲也照樣來到沂水,只是奇怪的是牠們專吃柳樹葉子,不吃莊稼,因此別的地方都受到蝗災,只有沂水縣沒有損失,據說柳秀才就是民間所信奉的柳仙。 其實這個故事並不是蒲留仙首先提出的,漢王充《論衡》卷十五〈感虛篇〉就有「世稱卓公爲緱氏令,蝗不入界」的傳說,這是因天人相應的觀念一直支配着中國人,所以才有許多類似故事流傳下來,就是唐太宗也有生呑蝗蟲,而終南地區蝗災頓息的奇蹟見於唐書。最好笑的是王充《論衡》〈商蟲〉篇記載漢代災變家的說法,認為蟲食穀是地方官吏貪汚,侵漁百姓,就會發生蟲食穀的災異,吃穀的蟲如果是身黑頭赤,那是武官貪汚;如果頭黑身赤那就是文官貪汚,只照蟲子的顏色去處罰文官或武官就可以立卽消除蟲患的。這說法現代人看起來眞是荒謬,蟲子和貪官汚吏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,居然兩者能夠互相影響,眞是不可思議,若說是用蝗蟲比喩貪官汚吏,倒還差不多。 據清褚人穫《堅瓠餘集》卷四記清康熙癸未夏,吳中缺雨,旱則易生蟲患,自江北傳言金姑娘娘驅蝗事: 『康熙癸未夏,吳中乏雨,有人自江北來,傳有一婦趂柴舡,行數里卽欲去,云:「我非人,乃驅蝗使者,卽俗所稱金姑娘娘,今年江南該有蝗災,上帝不忍小民乏食,命吾渡江收取麻雀等鳥,以驅蝻蝗,汝傳諭鄕民,只要蝗來,稱我名卽可除,船錢在汝家門首,可歸取之」,俄不見。已而常州一縣果有蝗從北來,鄕農書金姑娘娘位號,揭竿祭賽,蝗卽去;復聞人言崇禎庚辰辛已間向有金姑娘娘紙馬,六十年來並未刷卬,至今歲復興,大獲其利,予家庭中,秋間果無鳥雀,至冬復集』。 這個故事並不稀奇,只是明人所刻金姑娘娘紙馬不知尙有存留與否,若能得到,那就和館藏兩幅蟲王神福鼎足而三,蟲神有男有女的說法,就可得到確切證明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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